曾經走過的路, 在失去曾經一起走的人之後，看起來就和記憶裏完全不同了。

這支雜牌軍隊伍絕大多數都是第一次進入世界樹，這地方在他們的傳說中就和龍潭虎穴差不多, 所以一路過來他們都把戒備心提到了最高，結果一直到戰神神廟門口, 都沒有遇到任何敵人。這種反差讓銀龍青年杜赫拉都有點不敢相信。

“他們就這樣全部逃走了？任由我們來到這裏？見鬼，只要殺死時間之神就能結束這場災難, 他們不是應該比我們更清楚嗎？怎麽一個個逃得比誰都快？！”

“正是因為更清楚, 所以才要逃走。神這個物種從來不是英勇的戰士, 他們比誰都欺軟怕硬。我猜他們之前可能和覆活的時間之神交手過, 知道她難對付，所以在她再次覆活之後，才會果斷地選擇直接逃跑。”葉懸光冷漠地評價道。

他們現在正站在那顆“蛋”的外面，葉懸光記得, 上次自己逃離這裏的時候，蛋的外面還掛著很多讓人掉san的反覆在青年和老年之間循環橫跳的人體的，可是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就好像原來供給著這些人體覆蘇青春的力量已經全部被抽去幹其他的事了一樣。蛋殼表面也破碎坑窪，一看就是經歷了非常慘烈的戰鬥。

並且, 他們也都能感受到, 從蛋殼的破洞裏，有一股極為恐怖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動。

“我的媽, 不是說時間之神是二代神祇嗎？這可比普通的二代神壓厲害多了, 謝小將軍一個人在裏面不知道得是什麽樣了……”

奧斯本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下來, 她自知說錯了話, 偷眼看旁邊的葉懸光, 卻赫然發現她肩膀以下的頭發不知什麽時候都已經消失了……

葉懸光手中捏著一把骨簽, 率先鉆進了破洞裏。

上次她進來的時候，這裏還是張燈結彩的將軍府邸，府中小將軍要成親，謝家滿門齊聚一堂，共同舉杯迎接他們未曾活著見過的喜事。可等這次進來，葉懸光頓時就是一楞。

到底是同樣文化背景的坤澤先認了出來：“這裏是……古代的軍營？”

“嗯……”

還是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軍營。

在杜赫拉這些本地人眼中，看到的就是一個個像是小鼓包一樣的帳子，宛如大地的疥蘚一樣結在平原之上，每個帳子外面都擺著兵器架，上面的武器也是他們陌生的制式。同行的迦摩族人好奇地掀開一個帳子往裏看了眼，頓時就嚇得一跳。

那是個穿著鎧甲的士兵，成年人的體型，可肩膀上面偏偏頂著個嬰兒的腦袋，頭頂囟門都沒有閉合完畢，甚至能看到裏面的大腦在一跳一跳的。嬰兒臉上又擺著一副成年人才會出現的驚恐表情，看起來畸形又怪誕，哪怕是最勇猛的迦摩族戰士看著也是頭皮發麻。

士兵並沒有攻擊他的意思，可就在他盯著看的那一會兒，嬰兒的腦袋快速長大，變成了一個和身體符合的成年男性的頭。

“都是幻覺。”坤澤看了一眼便說道，“是時間不穩定的結果。至少說明時間之神的力量還沒有徹底擴散開來，她還在分出心思和另外一股力量搏鬥。”

最不想發生沖突的普裏佩特人松了口氣，繼而疑惑道：“那時間之神為什麽會選擇這樣的一塊地方作為戰場？我們可從沒見過這種地方。”

“這可能就是願望之泉的作用了。我想，這地方一定是對於時間之神或者……很重要的地點，您說是嗎，上神？”坤澤微笑著看向葉懸光。

她默默點了點頭：“這是……另外一個位面，大興朝的軍營，也是我和謝如期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謝如期曾經很多次跟她描述過那個場景，在他的心裏，那是瀕死的旅者得到的生的救贖，是絕望的理想主義者重新找到方向，好像連校場上的每一粒沙子都在散發著金光一樣。這描述曾經讓葉懸光很尷尬，因為在她印象裏，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一點也沒有像小說漫畫裏描寫的一樣自帶情侶濾鏡，反倒是灰撲撲的，又臟又亂，甚至讓她回憶起來都有點不舒服。

現在再次親眼看到，她發現自己的記憶還是沒錯的，那確實是個跟鄉村小學操場差不多的小破地方，只是，讓小破操場變得好像自帶頂級濾鏡的，是她記憶裏的那個人。

他現在正半跪在校場上，身上的衣服早就不知道爆到哪裏去了，背對著他們的精壯背脊上割開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頭發也散了，平日裏整齊柔順的長發被削得七零八落的，披散在後背上，整個人看起來簡直就連跪姿都是勉力維持的一樣，搖搖欲墜。

葉懸光曾經笑話過謝如期，說他不穿鎧甲的時候，看起來是有點娘的。因為他那張臉實在是精致得過了頭，特別是成為英靈之後沒有了曬出來的粗糙膚色，長發那麽一束，簡直就像是話本裏跑出來的男狐貍精一樣。

可現在，這裏的這些人卻沒有一個人會覺得這個人會“娘”，那些刻在了血肉裏的傷口自不必說，簡直是“戰神”這個神名最淒艷的註腳，最重要的是，他的右手緊緊握著一把劍，尺許長的劍身貫穿了半身女性的胸膛。

“……靠，真的殺了？”好半天之後，金才目瞪口呆地吐出一句，“他這麽牛的嗎？一群神祇如臨大敵只敢逃命的存在，他就這麽單殺了？！”

“那咱們來幹嘛的？來賣萌嗎？”

葉懸光沒理會身邊人的吐槽，她慢慢走到那個血色的背影身邊，半蹲下來和他的臉平齊，輕聲叫他的名字：“如期？”

她自己都沒註意到，她的聲音溫柔極了，就像是一位母親呼喚自己繈褓裏的孩子一樣，生怕大聲了一點就驚擾到他，只想用最輕柔的聲音喚醒他，然後把這個世界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給他看。

可那個平時一直像是影子一樣跟在她身邊的人卻沒有立刻回應，那雙掩映在染血長發後面的眼睛閉著，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一直等著的人已經來到了他身邊。

“許個願吧。”

熟悉的聲音讓葉懸光的身體陡然僵硬！她難以置信地慢慢擡起頭來，就看到了那個胸膛都被劍貫穿的女人正慢慢轉過頭來，朝她露出了一個美麗的微笑。

“……你沒死？”

葉懸光甚至分辨不清此刻縈繞在自己心頭的是驚悚還是悲哀，謝如期幾乎拼出了性命去，看起來卻似乎沒給這怪物造成任何傷害。要不是她心志堅定，此刻也許就像萊雅他們關起來的各族勇士一樣，已經徹底喪失鬥志了。

“我是不會死去的，”她又恢覆了面無表情，“不如說是在我許下願望的那一刻就已經死去了，而在願望完成之前，作為‘代價’的我還不能消失。”

“……什麽代價？什麽願望？時間之神當年到底做了什麽？！”

“這是你的願望嗎？得知所有的真相？”她眨著眼睛看著她，“只要你付出……”

“不，我現在不想許願。”葉懸光飛快地否決道。

“真是遺憾。”她說道，臉上卻並沒有多少遺憾的神色，“你和這位戰神問了一樣的問題，只是你們兩個不愧是愛人，他也同樣拒絕許願呢。”

謝如期也問了同樣的問題？

他留下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想要和阿摩同歸於盡的，可在最後卻執著於這樣一個問題，難道是說明當年的真相和破解現在世界末日的難題有關系？

而且，他都想要同歸於盡了，卻依然拒絕支付代價來許願獲得真相，是不是代表著……其實這個真相並不是絕對猜不到，而他已經得知了答案？

葉懸光太熟悉謝如期了，甚至已經到了他不需要說任何話做任何動作，只要看他的選擇就能猜到他心中所想的程度。她心中思緒千回百轉，表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她試探著攙扶起謝如期的一條手臂，問道：“既然他沒有許願且向你支付代價，是不是……我能把他帶走？”

她其實就是試探著問一下，反正阿摩目前沒表現出攻擊傾向，試試又不虧。要是她真的被激怒了……反正他們來這裏也做好了大打出手的準備，大不了就是戰。

可讓她驚訝的是，對於她上前拖走謝如期的行動，阿摩居然沒有半點想要阻止的念頭，她依然那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好像如果她不許願的話，做什麽事情都無所謂一樣。

葉懸光慢慢後退，一直到退回到原來的位置，才小心翼翼把謝如期放下來，探了一下他的脖子。

還好，還活著。

葉懸光的心稍稍放下來，緊接著就在其他人開口詢問之前快速說道：“快點，你們有誰的種族比較悠久一點，知道關於願望之泉的傳說和來歷的？”

她在這種場合突然問這種問題有點不合時宜，可銀龍青年杜赫拉想了想，還是說道：“我曾經聽族中長老們說過，願望之泉是光明神萊雅的得意作品，可以實現人的願望。”

“任何願望都可以？你們知道的願望之泉一共實現過幾次願望？”

“據說是任何願望都可以，只是不同的願望要付出不同的代價。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在猜時間之神當年到底做了些什麽。”葉懸光閉上眼睛飛快盤算著，許久才睜開眼睛，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杜赫拉，你們龍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什麽時候？那時候的世界……是和平的還是災難頻發的？”

杜赫拉不清楚她問這個做什麽，不過仍是如實回答道：“根據龍島上的記載，龍族應該是比二代神祇誕生得還要早，那個時候的世界……最開始應該算是和平的吧，不過後來確實有一段災害頻發的日子，被我們命名為至暗時刻，可是後來在物種大爆發之後就好了很多。”

作為最強大的超凡種族之一，龍族一直自詡是和神祇一樣高貴的存在，要不是因為運氣差點沒有兩個初代神誕生得早，說不定現在占據統治地位的就是他們了。因此龍島對於歷史的記載相當上心，杜赫拉說的話應該和事實出入不大。

“那麽，我這裏就有一個比較合理的猜測了。”葉懸光慢慢說道，“當年的時間之神阿摩可能向願望之泉許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願望，那個願望的代價極其巨大，她一個人無法支付代價，因此，在那個願望被實現之前，之後許願的每一個人都是在替她還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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